重温革命年代的爱情:最是信仰动人心

来源:《中国新闻发布》实务版2024年第8期作者:黄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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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风云变幻的革命年代,革命者不仅有着为国家和民族解放事业奉献一切的崇高理想,也有纯真的爱情,憧憬着美好生活并投入了全部热情。面对生与死的考验,他们将一己之爱升华到对人民的爱、对整个中华民族的爱,舍小家保大家,用生命写就感人的乐章。无论时光如何磨砺,胸怀大爱的家国情怀永远不会减弱,它早已凝聚成岿然不动的民族精神和中华儿女的坚定追求,并将在新时代里继续抒写辉煌。

  李大钊和赵纫兰:狱中的深情告白


李大钊与赵纫兰

  1927年4月,李大钊从被捕到被绞杀,一共经历了22天,在这期间,他三易其稿,写下《狱中自述》,讲述自己的革命历程,并多次深情回忆妻子赵纫兰支持自己革命的事迹。“其时祖父年八旬,只赖内人李赵氏在家服侍。”“学费所需,皆赖内人辛苦经营,典当挪借,始得勉强卒业。”


李大钊的《狱中自述》

  李大钊和赵纫兰是包办婚姻。因李大钊的父母早逝,祖父年事渐高,再加上李大钊正在求学,家中急需有人掌舵。1899年,不满16岁的纫兰嫁入李家,10岁的李大钊称纫兰为“姐”,而纫兰喊其乳名“憨坨”。随着祖父母的相继离世,李家的生活越来越窘迫,纫兰变卖大部分家产,除了帮助丈夫完成学业,还要想办法抚养两个孩子,有时候不得不靠典当一些东西来生活。对此,纫兰没有丝毫的怨言。

  李大钊奔走在革命事业的前沿,纫兰则做好了他坚实稳定的“大后方”。尽管不理解这些复杂的“主义”,但她深知丈夫在为整个民族的未来而努力。从纫兰代领的薪俸收据上看,李大钊在1926年的月工资已达280元,远远超过1918年他担任图书馆主任时的120元。但李大钊经常倾家纾难,接济贫寒的青年和支持革命活动,以至于学校发薪水时不得不预先扣下一部分直接交予他的夫人,以免家庭生活无以为继。


李大钊的几张薪俸收据和借款收据

  虽是包办婚姻,李大钊对纫兰始终温柔体贴,在闲暇之际教她读书认字,还热情地把她介绍给到家里来的革命同志和青年学生。就这样,他们之间的亲情沉浸于旧式的包办婚姻之中,并在不算漫长的革命岁月里升华成为相濡以沫的爱情。

  1926年4月18日,张作霖占领北京后,加紧对共产党人及革命者进行迫害。1927年4月6日,在获得帝国主义公使团的默许后,张作霖悍然派兵闯进苏联驻华使馆,李大钊与妻子、两个女儿,连同国共两党北方领导机关人员和苏方人员共60余人被捕。女儿李星华回忆说:“在法庭上,我们跟父亲见了面。父亲仍旧穿着他那件灰布旧棉袍,可是没戴眼镜。我看到了他那乱蓬蓬的长头发下面的平静而慈祥的脸。‘爹!’我忍不住喊出声来。母亲哭了,妹妹也跟着哭起来了。‘不许乱喊!’法官拿起惊堂木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。父亲瞅了瞅我们,没对我们说一句话。他的神情非常安定,非常沉着。他的心被一种伟大的力量占据着。这个力量就是他平日对我们讲的——他对于革命事业的信心。

  即便“无确供”,军事法庭还是不顾社会各界的强烈反对,于1927年4月28日上午10时当庭宣判,以“意图扰害公安、颠覆政府,实犯刑律之内乱罪及陆军刑事条例之叛乱罪”判处李大钊等20人死刑,宣判后立即执行。而李大钊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,他曾经在一篇名为《牺牲》的短文中这样写道:“人生的目的,在发展自己的生命,可是也有为发展生命必须牺牲生命的时候。因为平凡的发展,有时不如壮烈的牺牲足以延长生命的音响和光华。绝美的风景,多在奇险的山川。绝壮的音乐,多是悲凉的韵调。高尚的生活,常在壮烈的牺牲中。”

  4月28日下午,在北京西交民巷京师看守所,38岁的李大钊走上绞刑台,英勇就义。身着棉袍的他,从容淡定地在敌人的镜头前留下最后一张照片。


就义前的李大钊和绞刑架

  李大钊牺牲当天,被释放回家的妻儿还在极度不安中苦等李大钊的归来。第二天清晨,纫兰从报纸上得知李大钊被绞杀的消息时,顿时昏了过去。

  因仗义疏财,李大钊去世后家中仅有1块大洋。幸有梁漱溟、蒋梦麟等友人相助,集资购置棺木,才将李大钊的遗体装殓入棺,停厝于妙光阁浙寺,这一放就是6年。

  1933年4月,被北洋军阀赶回老家的赵纫兰重病缠身,自知将不久于人世,就带着儿女从河北乐亭返回北京。蒋梦麟、沈尹默等昔日北大同事纷纷伸出援手,为李大钊发起公葬。蒋梦麟亲自在香山万安公墓为李大钊代购墓地,刘半农执笔撰写碑文。

  李大钊终于入土为安,了却心愿的纫兰也在一个月后离开人世,两个人从此长眠在北京西山脚下。赵纫兰去世后,中共河北省委决定追认她为中国共产党党员。1983年,李大钊烈士陵园在万安公墓中修建,赵纫兰墓碑上的镌字由原来的“李夫人墓”改刻成“李大钊夫人赵纫兰同志墓”。在这段令人唏嘘的故事里,有福祸相依的相知,有荣辱与共的相守,还有彼此珍惜的相望。尤其是李大钊高举的旗帜,更是为他与赵纫兰的爱情添上了一抹革命的底色。

  陈毅安和李志强:无字家书诉忠诚

  在走向刑场的壮烈时刻,在硝烟弥漫的战斗间隙,年轻的革命者将自己的信仰和对爱人的思念,落于纸上,用坚定、温馨的文字表达牵挂。


1923年,陈毅安与李志强在湖南长沙合影。

  陈毅安(1905—1930),又名陈斌,湖南湘阴人。1920年考入湖南第一甲种工业学校,1922年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,192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。1926年从黄埔军校第四期毕业后参加北伐。1927年9月,参加毛泽东领导的湘赣边界秋收起义。

  1923年,陈毅安在湖南第一甲种工业学校读书,认识了还在湖南省立稻田女子师范读书的李志强。初次见面,两人就对彼此情有独钟。由于革命工作的需要,聚少离多,书信就成为他们交流思想和表达情感的主要方式。

  在信里,陈毅安常向李志强表明其对信仰、对初心的恒守如一:“莫名其妙的我,现在已经正式毕业了。重大的军事工作就要担当起来,我是非常恐惧的。但是我们中国,受了帝国主义八十余年来的侵略,事实上是不许可我们求甚么高深学问,造博士的头衔的,所以我就毅然决然,把我所学的革命技能,不顾一切、切实地工作起来,不达到我的目的地——烈士墓不止。”

  深爱着陈毅安的李志强,舍不得他流血牺牲,希望他毕业后当教员,不要上前线打仗。陈毅安总是耐心地开导她,并在信中写道:“我上次同你说的,爱情固然要好,但不要成为痴情。换句话说,不要牺牲一切来专讲爱情。如果人人不去流血牺牲,那中国就无药可救了。”

  陈毅安与李志强心心相印、十分恩爱。从恋爱、结婚直到壮烈牺牲,陈毅安在戎马倥偬的短暂革命生涯中,给妻子李志强一共写了54封家书。1927年4月10日,陈毅安在信中这样写道:“思前想后,除了我们努力革命,再找不出别的出路。把一切旧势力铲除,建设我们新的社会。这个时候,才能实现我们真正的恋爱。”

  上井冈山以后,即便在艰苦的行军打仗中,陈毅安始终不忘给李志强写信。小小的信笺,既承载着他们忠贞不贰的爱情,也传递着陈毅安的信仰和乐观主义精神:“我天天跑路,钱也没得用,衣也没得穿,但是心情非常的愉快,较之从前过优越生活时代好多了,因为是自由的,绝不受任何人的压迫。但最忧闷、最挂心、最不安心的,就是不能单独同你坐在一起,而且信都很难同你通了。这是何等的痛苦啊!”

  看似文弱,陈毅安实则智勇双全。毛泽东在《西江月·井冈山》一词中的“黄洋界上炮声隆,报道敌军宵遁”,赞颂的是黄洋界保卫战。而在前线指挥战斗的就有陈毅安,他曾指挥两个连击退了敌人四个团的进攻,守住了大本营。那一年,他只有23岁。

  1929年,陈毅安在井冈山斗争中受伤,秘密回到湖南老家养伤,终于迎娶了心爱的姑娘。然而,国难当头,没过多久,陈毅安又挥别妻子重返战场。“恐怕他人笑我没有革命的勇气而不敢流泪”,但他深知唯有自我牺牲才能“建筑一个光明灿烂的国家”。

  1930年,陈毅安在指挥部队撤出长沙时壮烈牺牲,年仅25岁,他贴身的唯一遗物就是一张被鲜血浸透了大半的合影。而这一切,李志强并不知晓。

  1931年3月,李志强收到一封信,信封上是陈毅安的亲笔字。把信拆开,里面只有两页白纸,她顿时伤心欲绝。因为陈毅安生前与她约定,会把一封没有写字的信交给战友,如果他牺牲了,战友就会把信寄给她。

  在兵荒马乱中,李志强带着刚出生的儿子东躲西藏。1937年9月,李志强带着一丝希望,给延安八路军总部去了一封信,询问丈夫的情况。不久之后,她收到八路军副总指挥彭德怀的亲笔回信:“毅安同志为革命奔走。素著功绩,不幸在1930年已阵亡……”信未读完,李志强已是泪流满面、泣不成声。

  1951年3月,毛泽东亲自签发新中国前十名革命烈士荣誉证书,陈毅安名列第九。1958年,彭德怀为陈毅安题词:“生为人民生的伟大,死于革命死得光荣!”

  陈毅安与李志强的爱情,没有花前月下的呢喃细语,但他们以生命和鲜血,谱写了革命时期爱情的真挚与伟大。1983年,李志强病逝于北京。遵其遗愿,后人将她的骨灰和陈毅安的遗骨合葬于井冈山龙市,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倾诉彼此的思念和深情。

  李白和裘慧英:永不消逝的电波

  在那个血雨腥风的年代,永不消逝的不仅是电波,还有爱情。

  李白,1910年出生于湖南省浏阳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,15岁加入中国共产党,17岁参加了秋收起义。21岁时李白因机智灵活、沉着稳重,被部队选送去瑞金红军通信学校第二期电讯班学习无线电通讯技术,之后被调入红五军团任电台台长兼政治委员。从此,他就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党的无线电通讯事业。

  全国抗战爆发后,政治素质高、业务能力强的李白被党组织选派前往南京、上海筹建党的秘密电台。1937年10月,李白化名李霞,乔装抵达上海。冒着生命危险,他用秘密电台架起了上海和延安的“空中桥梁”。

  1939年,党组织考虑到李白孤身一人在上海,容易引起敌人的怀疑,便决定派一名女同志与他假扮成夫妻,一起工作。被选中的这个女青年叫裘慧英,又名裘兰芬,1917年出生于浙江嵊县一个农民家庭。成为李白“妻子”的这一年,裘慧英只有22岁,但为了革命工作,她已经在心里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。

  1939年5月,李白与裘慧英拍了结婚照,以夫妻名义搬进蒲石路(现长乐路)蒲石村18号,把“家”安顿下来。裘慧英回忆说:“我们这个‘家’,陈设简单,一张写字台,一张床。晚上李白睡帆布床,有时怕麻烦,干脆就睡地板。”


李白和裘慧英的结婚照

  在李白的悉心教导下,裘慧英很快成长为一名隐蔽战线上的优秀战士。为了方便他们的情报传递,李白与裘慧英开了一家福声无线电公司,白天,他们是商人,如果没有工作,他们就学习数学、英文等课程,晚上则留出时间来收发电报。

  李白和裘慧英配合日渐默契,随着彼此了解的增多,两人产生了真挚的感情。1940年,经党组织批准,他们正式结成伴侣。两人再次走进照相馆,重新拍了一张真正的结婚照,照片里的他们相互依偎,眉眼间尽显甜蜜和幸福。自此以后,在无边暗夜里,秘密电台边,两颗革命的心灵靠得更紧密了。

  每次发报前,李白要先把一圈天线挂在阁楼内墙根,只将一头露出窗台少许。为了防止声音外传,他们从来不开门窗,怕引起别人关注,还要挂上双层深色窗帘,使用亮度最低的灯泡。夏天不透气的阁楼如同火炉般又闷又热,发一次报,衣服都能拧出水来。


李白使用过的电烙铁和钢丝天线

  多年间,他们每次跨出大门,都做好了再也不能回家的准备。1942年中秋前夜,李白在阁楼上紧张发报时,被日军侦破逮捕。日寇对李白施以酷刑,但他坚决不暴露真实身份,一口咬定自己的电台是一个私人商业电台。他还嘱咐妻子要“爱护朋友,牺牲自己”。在丈夫的鼓励下,裘慧英也咬紧牙关,没有吐露半个字。直到1943年5月,经党组织营救,遍体鳞伤的李白才得以获释。

  抗战胜利后,李白夫妇受命回到上海重建电台。不久,儿子的出生给这个秘密的小家庭带来了难得的欢乐。

  1948年12月30日凌晨,一封直接关系着渡江战役进程的绝密军事计划必须及时上报。当时,担任警戒的妻子裘慧英已经发现了弄堂中的可疑身影。千钧一发之间,李白让妻子将儿子赶紧送到楼下掩护同志家中,同时毅然打开了发报机。在敌人的重重包围圈中,李白镇定地发出了最后一份电报,随后被捕。


1946年1月19日,李白和夫人裘慧英、孩子合影于上海。

  1949年4月,李白被秘密转押至国民党南市警察局蓬莱路看守所。在一位出狱难友的帮助下,裘慧英来到看守所后面一家民居的阳台上,得以与李白隔窗相见。当时,李白的双腿已被老虎凳压断,不能站立,只能靠难友的托举在窗口与妻儿见一面。他平静地对妻子说:“现在全国要解放,革命即将成功,我们无论生死,总是觉得非常愉快和欣慰的。”孩子伸出一双小手喊道:“爸爸,抱抱我。”李白说:“乖孩子,爸爸以后会来抱你的。”

  没想到这次探望竟然成为一家人的诀别。1949年5月7日,李白被敌人秘密杀害于浦东戚家庙刑场,年仅39岁。

  “我身已许国,再难许卿”,这是战争年代大多数革命伉俪的结局。纵情深似海、不舍万般,也只能默念着爱人的名字,向着死亡,勇敢而去。爱人、妻子、丈夫、同志,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——中国共产党人。

  穿越百年,尘封已久的这些爱情故事依然炽热滚烫,让我们感受到热血难凉的澎湃力量。这既是先烈们对小家的缱绻留恋,更是对家国的无私大爱,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共产党人投身时代洪流,为革命事业前赴后继,书写横亘百年的荡气篇章。

  (作者:黄黎 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馆员)

  (责任编辑:陶恒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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